妖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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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塔
幾人俱是面色一變，若真讓尹舜開啟了妖門，再經歷一次萬妖夜，估計大部分宗派都要受到重創，一蹶不振，妖界想要踏平人間，指日可待。
照夜被握在手裏，隨著主人一並率先進入了妖塔。
方遠仁看了柳雲濤一眼，緊跟在顧星洄身後進入。
妖塔內空氣稀薄，一進去便感覺到鋪天蓋地的窒息與莫名的恐懼。比夜色還要濃郁的黑暗密不透風地充斥天地，靜得讓人發怵的死寂空間裏，只有骨頭被嚼食的輕微脆響和飲血吞肉的咀嚼聲。
方遠仁毛骨悚然，立刻貼住了顧星洄。
顧星洄很迅速地將他摟到身前，攏著他的後腦讓他靠在自己肩上，雙臂交疊地護在他身後，聲音沈穩有力：“沒事阿仁，不怕，閉上眼睛，什麽都別看。”
濃郁到發腥的味道剛充斥進鼻腔，柳雲濤驚駭的呼聲就緊隨其後。
那一聲太過失態，饒是方遠仁害怕，也忍不住顫巍巍地轉過頭看，在照夜的劍光下，看到了眼前可怖的一幕。
淩亂的暗影中，原本只是受了劍傷的尹舜被一只碩大無比的鷹狀妖物吊在半空，鷹狀妖物腳爪鋒利，深深嵌進尹舜的肩膀中，森然可見白骨。而尹舜妖化了的蛇尾，被無數只爪或是手撕的千條萬縷，在尹舜疼得盡若癲狂的尖叫聲中，被一點點放進嘴裏品嘗。
按理來說，虎毒不食子，妖物之間彼此也不會吞噬同類，可眼前怪異一幕，讓幾人好一會兒都回不過神來。
和著血吞下尹舜的碎肉後，那些妖物們原本還饑餓貪婪的神色驀然一變，像是吞了燒心灼肺的炭火一般，紛紛尖聲嘶鳴，吞得多的，瞬間就腐朽死亡，灰飛煙滅。
抓著尹舜的鷹狀妖物也突然厲嘯著，砰的一聲把昏死的尹舜摔在地上，甩動著自己莫名其妙開始腐爛潰爛的爪子，在半空中掙紮，最後因失去爪子失去平衡，一頭撞在高處的房梁上，砸下一堆碎屑與塵土。
被扔在地上的尹舜由於妖力的作用，血肉模糊的身體開始逐漸覆原，很快又吸引了新一批的妖物源源不斷地從鎮壓警戒的陣眼中湧出，像聞到饕餮盛宴般，團團壓在尹舜身上，著迷的吸氣，然後選定一塊剛愈合的，還沾著鮮血的部位，露出鋒利獠牙。
“……好香……是新鮮的，剛被進貢的味道……”
“是初生者……低劣的，被遺棄的劣等品……”
尹舜淒厲的喊聲讓人頭皮發麻。
這些妖物生啖其肉，又在愉悅中毀滅，周而覆始。
饒是這妖塔建在萬劍門內，終日都有獻祭的弟子，柳雲濤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握著劍的雙手不住顫抖：“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顧星洄警惕著，照夜劍芒大亮，護著方遠仁走到背靠墻壁的一個角落裏，才推測著：“他是短時間吸取了大量靈力入妖的，就算勉力形成了妖丹塑了妖形，但他的妖力並不精純，反倒是蘊含了能讓妖物毀滅的靈力。”
方遠仁露出自己毛茸茸的腦袋，說道：“那不就是誘餌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柳雲濤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清明，淩厲，晦暗不明地落在尹舜身上。
顧星洄用手指輕輕點了點方遠仁的肩膀，在他擡起頭與自己對視的一瞬間，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再往下說。
方遠仁小小聲地噢了一樣，縮了縮肩膀，像只鵪鶉一樣又縮進了顧星洄的懷中。
顧星洄眉梢含了點笑意，捏了捏方遠仁的後頸，轉過目光，平淡道：“剩下的是萬劍門的家事，請柳門主自便。另外，既然到了此地，便請柳門主即刻歸還被關進妖塔裏的星雲派弟子。”
柳雲濤一反常態的一句話不說，若有所思地看了又重新恢覆血肉的尹舜一眼，兀自走向深處，高大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融為一體。
顧星洄牽起方遠仁的手，又想到了什麽似的放下，斟酌著用詞，說：“裏頭、不太好看，阿仁在這裏等我？我讓照夜守著你，我把弟子們帶上，很快就出來。”
方遠仁立刻反應過來，裏面就是幼年顧星洄被關了五年的地方。
初次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更多的是對萬劍門一介正派如此行徑的憤怒，可看到尹舜的淒慘模樣後，方遠仁就忍不住想，當時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顧星洄，是否也是這樣，小小一人，被強行鎖在無邊黑暗中，在一遍又一遍的撕咬與愈合中，絕望的，茍延殘喘。
他驀得擡頭，眼眶濕紅地盯著顧星洄。
顧星洄心道不好，湊前親他含著淚的眼睛，放低聲音哄他：“都過去了，不要緊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方遠仁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流，指著血肉模糊只剩骨架的尹舜，哽咽道：“是、是他那樣嗎？”
“不是不是。”顧星洄一看他這樣就慌了神，又是親又是抱的哄他：“我又不是妖，那些妖物還瞧不上我呢，好了好了，心肝不哭了。”
方遠仁用力地埋著腦袋，攥著他的衣袖，眼淚一顆顆地砸在顧星洄的手背上，燙得顧星洄的心針紮似的疼。
方遠仁極少在自己面前流淚，顧星洄慌慌張張的，不甚熟練地把人哄好，小心翼翼地道：“要不、要不我們不進去了好不好？”
方遠仁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兇巴巴地回他：“不好！”
顧星洄為難地踱了好一會兒，最終在方遠仁一副又開始泫然欲泣的神情中，硬著頭皮牽起了他的手。
柳雲濤在裏頭等候多時，看到顧星洄終於進來時，扔給了他一串鑰匙，像鬼魅一般，散著一頭亂發，毫無聲息地，盯著虛空。
顧星洄道：“柳門主這是決定了。”
那道蒼老的身軀佝僂著向前移動，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句：“殺一人，活萬人，有何不可。”
方遠仁的臉色從進來開始就沒好看過，聽聞此話，道：“尹舜惡有惡報，身為劍修混入妖道，還做出那麽多惡貫滿盈的事情，這是他應得的。”
妖塔中心比外頭安靜許多，但氣氛卻比外面更加沈悶不安，陣陣若有若無的低鳴從很深的地下傳出來。幾道手臂粗的鐵鏈從一團黑暗中蔓延，一直延伸到四周古樸粗糙的鐵壁上，被一旁的龐大又堅固的鐵環死死扣住。
方遠仁氣息顫抖，雙指在照夜劍脊上一抹，咬牙切齒道：“照夜！”
“照夜不可！”顧星洄剛想阻攔，照夜就歡呼著釋放出劍芒，將周圍的黑暗絞殺，整個妖塔內亮如白晝。
果然，他的腳下，鐵鏈的中心，正困著一個奄奄一息的，星雲派的弟子。
勉強還看得出人形的人四肢被鐵鏈束縛著，臉部凹陷，顴骨高聳，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氣息微弱地翻著白眼，幾只剛飽餐後的妖物被劍芒一照，慌慌張張地從他身上逃離，又在下一秒被劍芒穿心而死，灰飛煙滅。
這名星雲派弟子不知道被關了多久，恍惚中聽到有人喊他，用盡全力睜開那雙渙散的雙眼，好一會兒才認出面前的人：“方…師兄…掌門、掌門……救、救我…”
方遠仁心下一驚，立刻蹲下身子，焦急喊著：“阿其師弟！”
杜敏其，星雲派弟子之一。星雲派傾覆當天，他奮起殺敵，佩劍被萬劍門的人毀壞後，又赤手空拳地上前拼命，直到力竭被萬劍門的人俘獲，扔進妖塔裏。
“阿其師弟！”見他氣若游絲隨時要斷氣，方遠仁心急如焚，握著他的手腕源源不斷地送著內力，又從儲物袋裏翻出頂級傷藥，餵他吃了下去。
顧星洄迅捷地解開鐵鏈上的鎖，把毫無行動能力的杜敏其攙了起來，捏著他的手腕渡入內力，替他平覆著體內虧空龐大的傷勢，說：“杜師弟再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帶你出去。”
周圍死寂的角落裏傳來幾聲沙啞又驚喜的喊聲。
“……掌門師兄？”“方公子？”
“真的是掌門師兄！方公子！救救我們！！”
方遠仁這才留意到，妖塔的墻壁上被挖出了幾十個鏤空的牢籠，每個牢籠之間的距離很近，但彼此之間又無法看到，被關在裏面的人只能聽著無休止的慘叫聲，在驚恐和猜測下一個是否會輪到自己的惴惴不安中度日。
被關在裏面的都是曾經星雲派的弟子，柳雲濤為了讓這些弟子物盡其用，在每一個弟子即將撐不住快死去之時，就會在籠子裏挑一個恢覆的比較好的來代替，如此周而覆始，便宜了原本要為此獻身的許多萬劍門的弟子。
一群衣衫襤褸神色喜悅到癲狂的人沖出妖塔時，柳雲濤拖著昏死過去的尹舜進來了，他把尹舜擺在鐵鏈的中心，仔細又嚴謹地將他鎖好，默默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新鮮剛築成的妖體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蠢蠢欲動的妖物，他們爭先恐後地撕扯著尹舜的血肉，又在狂歡中灰飛煙滅。
在宛若煉獄一般的哀嚎與血色裏，柳雲濤坐在地上，任由尹舜的鮮血將他的衣袍浸濕，靜靜地望著顧星洄和方遠仁，道：“老夫會遵守與你的諾言，此生不會再踏出妖塔半步。”
顧星洄看他一眼，攬著方遠仁就要轉過身。
“你小時候的事情，很抱歉。”柳雲濤的視線落在顧星洄身上，道：“但為了人間的穩定，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還是會那麽做。”
顧星洄置若罔聞，沒有給他絲毫回應。
“顧掌門年輕有為，日後星雲派定是眾望所歸，希望顧掌門到了那個位置時，能夠找到一個好的方法才解決妖界的問題，別像我一樣，情非得已，還要落人口舌。”
“別擺出一副身不由己的樣子。”方遠仁忍無可忍，轉過頭厭惡道：“在其位謀其職，你想的不過是如何以別人的犧牲來換取自己的名利雙收。這麽多年，若是你真想要解決妖界局面，你早就有方法了，而不是靠著到處打壓掠奪其他門派，用其他門派的滅亡來壯大自己。”
他的視線放到再一次醒過來的痛苦哀嚎的尹舜身上，冷道：“事到如今，你還想著，殺一人，活萬人，用尹舜的血肉換你大義滅親心系蒼生的美名。無德，無才，無能。”
柳雲濤楞住了，很快，他就憤然而起，抓著自己的胸前的衣袍，像是要剖心自證，他嘶喊著：“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一輩子都為了萬劍門，一顆心都放在了萬劍門身上——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回應他的，只有妖塔被重新封起的入口。轟然聲響中，顧星洄收回靈力，封死了進入妖塔的大門。
“他有機會出來嗎？”
顧星洄微微搖頭，回應著：“不會，除我和你外，無人能開啟這道門。”
外頭秋風正盛，旭日高照。
無數聽到風聲的萬劍門弟子們聚集在門口，或惶恐或期待地仰望著顧星洄。
他們早在各種謠傳消息中聽說了萬劍門從此要淪為星雲派附庸的消息，承受力差的，直接兩眼一黑，倒地不起，更多的，則是嗚嗚咽咽了一頓，就開始盤算著到底是要離開萬劍門，還是幹脆直接加入星雲派。
照夜在弟子們的驚叫聲中出鞘，化作無數把劍氣懸在不斷竊竊私語的弟子們的頭頂上，逼得他們一個個垂頭跪下，目光壓在地上。
顧星洄站在方遠仁身邊，負手而立，話語擲地有聲：“萬劍門門主柳雲濤以一己私欲，數十年來掠奪各派靈根弟子以鎮壓妖塔，有違良性；更為了獨攬大權，欺壓無數宗族，導致無數宗門傾覆潰敗，修道弟子們流離失所。”
底下的弟子們一片嘩然，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原宗門之錯，本應所有人共同承擔。考慮各位修行不易，未參與此事，故留一命。”
“從今日起，萬劍門除名消派，成星雲派附庸門派，為期百年。違抗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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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遠仁看了柳雲濤一眼，緊跟在顧星洄身後進入。
妖塔內空氣稀薄，一進去便感覺到鋪天蓋地的窒息與莫名的恐懼。比夜色還要濃郁的黑暗密不透風地充斥天地，靜得讓人發怵的死寂空間裏，只有骨頭被嚼食的輕微脆響和飲血吞肉的咀嚼聲。
方遠仁毛骨悚然，立刻貼住了顧星洄。
顧星洄很迅速地將他摟到身前，攏著他的後腦讓他靠在自己肩上，雙臂交疊地護在他身後，聲音沈穩有力：“沒事阿仁，不怕，閉上眼睛，什麽都別看。”
濃郁到發腥的味道剛充斥進鼻腔，柳雲濤驚駭的呼聲就緊隨其後。
那一聲太過失態，饒是方遠仁害怕，也忍不住顫巍巍地轉過頭看，在照夜的劍光下，看到了眼前可怖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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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來說，虎毒不食子，妖物之間彼此也不會吞噬同類，可眼前怪異一幕，讓幾人好一會兒都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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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著尹舜的鷹狀妖物也突然厲嘯著，砰的一聲把昏死的尹舜摔在地上，甩動著自己莫名其妙開始腐爛潰爛的爪子，在半空中掙紮，最後因失去爪子失去平衡，一頭撞在高處的房梁上，砸下一堆碎屑與塵土。
被扔在地上的尹舜由於妖力的作用，血肉模糊的身體開始逐漸覆原，很快又吸引了新一批的妖物源源不斷地從鎮壓警戒的陣眼中湧出，像聞到饕餮盛宴般，團團壓在尹舜身上，著迷的吸氣，然後選定一塊剛愈合的，還沾著鮮血的部位，露出鋒利獠牙。
“……好香……是新鮮的，剛被進貢的味道……”
“是初生者……低劣的，被遺棄的劣等品……”
尹舜淒厲的喊聲讓人頭皮發麻。
這些妖物生啖其肉，又在愉悅中毀滅，周而覆始。
饒是這妖塔建在萬劍門內，終日都有獻祭的弟子，柳雲濤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握著劍的雙手不住顫抖：“這…這是怎麽一回事…”
顧星洄警惕著，照夜劍芒大亮，護著方遠仁走到背靠墻壁的一個角落裏，才推測著：“他是短時間吸取了大量靈力入妖的，就算勉力形成了妖丹塑了妖形，但他的妖力並不精純，反倒是蘊含了能讓妖物毀滅的靈力。”
方遠仁露出自己毛茸茸的腦袋，說道：“那不就是誘餌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柳雲濤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清明，淩厲，晦暗不明地落在尹舜身上。
顧星洄用手指輕輕點了點方遠仁的肩膀，在他擡起頭與自己對視的一瞬間，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再往下說。
方遠仁小小聲地噢了一樣，縮了縮肩膀，像只鵪鶉一樣又縮進了顧星洄的懷中。
顧星洄眉梢含了點笑意，捏了捏方遠仁的後頸，轉過目光，平淡道：“剩下的是萬劍門的家事，請柳門主自便。另外，既然到了此地，便請柳門主即刻歸還被關進妖塔裏的星雲派弟子。”
柳雲濤一反常態的一句話不說，若有所思地看了又重新恢覆血肉的尹舜一眼，兀自走向深處，高大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噬，融為一體。
顧星洄牽起方遠仁的手，又想到了什麽似的放下，斟酌著用詞，說：“裏頭、不太好看，阿仁在這裏等我？我讓照夜守著你，我把弟子們帶上，很快就出來。”
方遠仁立刻反應過來，裏面就是幼年顧星洄被關了五年的地方。
初次聽到這件事的時候，更多的是對萬劍門一介正派如此行徑的憤怒，可看到尹舜的淒慘模樣後，方遠仁就忍不住想，當時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顧星洄，是否也是這樣，小小一人，被強行鎖在無邊黑暗中，在一遍又一遍的撕咬與愈合中，絕望的，茍延殘喘。
他驀得擡頭，眼眶濕紅地盯著顧星洄。
顧星洄心道不好，湊前親他含著淚的眼睛，放低聲音哄他：“都過去了，不要緊的。”
他不說還好，一說方遠仁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流，指著血肉模糊只剩骨架的尹舜，哽咽道：“是、是他那樣嗎？”
“不是不是。”顧星洄一看他這樣就慌了神，又是親又是抱的哄他：“我又不是妖，那些妖物還瞧不上我呢，好了好了，心肝不哭了。”
方遠仁用力地埋著腦袋，攥著他的衣袖，眼淚一顆顆地砸在顧星洄的手背上，燙得顧星洄的心針紮似的疼。
方遠仁極少在自己面前流淚，顧星洄慌慌張張的，不甚熟練地把人哄好，小心翼翼地道：“要不、要不我們不進去了好不好？”
方遠仁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兇巴巴地回他：“不好！”
顧星洄為難地踱了好一會兒，最終在方遠仁一副又開始泫然欲泣的神情中，硬著頭皮牽起了他的手。
柳雲濤在裏頭等候多時，看到顧星洄終於進來時，扔給了他一串鑰匙，像鬼魅一般，散著一頭亂發，毫無聲息地，盯著虛空。
顧星洄道：“柳門主這是決定了。”
那道蒼老的身軀佝僂著向前移動，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句：“殺一人，活萬人，有何不可。”
方遠仁的臉色從進來開始就沒好看過，聽聞此話，道：“尹舜惡有惡報，身為劍修混入妖道，還做出那麽多惡貫滿盈的事情，這是他應得的。”
妖塔中心比外頭安靜許多，但氣氛卻比外面更加沈悶不安，陣陣若有若無的低鳴從很深的地下傳出來。幾道手臂粗的鐵鏈從一團黑暗中蔓延，一直延伸到四周古樸粗糙的鐵壁上，被一旁的龐大又堅固的鐵環死死扣住。
方遠仁氣息顫抖，雙指在照夜劍脊上一抹，咬牙切齒道：“照夜！”
“照夜不可！”顧星洄剛想阻攔，照夜就歡呼著釋放出劍芒，將周圍的黑暗絞殺，整個妖塔內亮如白晝。
果然，他的腳下，鐵鏈的中心，正困著一個奄奄一息的，星雲派的弟子。
勉強還看得出人形的人四肢被鐵鏈束縛著，臉部凹陷，顴骨高聳，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氣息微弱地翻著白眼，幾只剛飽餐後的妖物被劍芒一照，慌慌張張地從他身上逃離，又在下一秒被劍芒穿心而死，灰飛煙滅。
這名星雲派弟子不知道被關了多久，恍惚中聽到有人喊他，用盡全力睜開那雙渙散的雙眼，好一會兒才認出面前的人：“方…師兄…掌門、掌門……救、救我…”
方遠仁心下一驚，立刻蹲下身子，焦急喊著：“阿其師弟！”
杜敏其，星雲派弟子之一。星雲派傾覆當天，他奮起殺敵，佩劍被萬劍門的人毀壞後，又赤手空拳地上前拼命，直到力竭被萬劍門的人俘獲，扔進妖塔裏。
“阿其師弟！”見他氣若游絲隨時要斷氣，方遠仁心急如焚，握著他的手腕源源不斷地送著內力，又從儲物袋裏翻出頂級傷藥，餵他吃了下去。
顧星洄迅捷地解開鐵鏈上的鎖，把毫無行動能力的杜敏其攙了起來，捏著他的手腕渡入內力，替他平覆著體內虧空龐大的傷勢，說：“杜師弟再堅持一會兒，我馬上帶你出去。”
周圍死寂的角落裏傳來幾聲沙啞又驚喜的喊聲。
“……掌門師兄？”“方公子？”
“真的是掌門師兄！方公子！救救我們！！”
方遠仁這才留意到，妖塔的墻壁上被挖出了幾十個鏤空的牢籠，每個牢籠之間的距離很近，但彼此之間又無法看到，被關在裏面的人只能聽著無休止的慘叫聲，在驚恐和猜測下一個是否會輪到自己的惴惴不安中度日。
被關在裏面的都是曾經星雲派的弟子，柳雲濤為了讓這些弟子物盡其用，在每一個弟子即將撐不住快死去之時，就會在籠子裏挑一個恢覆的比較好的來代替，如此周而覆始，便宜了原本要為此獻身的許多萬劍門的弟子。
一群衣衫襤褸神色喜悅到癲狂的人沖出妖塔時，柳雲濤拖著昏死過去的尹舜進來了，他把尹舜擺在鐵鏈的中心，仔細又嚴謹地將他鎖好，默默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新鮮剛築成的妖體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蠢蠢欲動的妖物，他們爭先恐後地撕扯著尹舜的血肉，又在狂歡中灰飛煙滅。
在宛若煉獄一般的哀嚎與血色裏，柳雲濤坐在地上，任由尹舜的鮮血將他的衣袍浸濕，靜靜地望著顧星洄和方遠仁，道：“老夫會遵守與你的諾言，此生不會再踏出妖塔半步。”
顧星洄看他一眼，攬著方遠仁就要轉過身。
“你小時候的事情，很抱歉。”柳雲濤的視線落在顧星洄身上，道：“但為了人間的穩定，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還是會那麽做。”
顧星洄置若罔聞，沒有給他絲毫回應。
“顧掌門年輕有為，日後星雲派定是眾望所歸，希望顧掌門到了那個位置時，能夠找到一個好的方法才解決妖界的問題，別像我一樣，情非得已，還要落人口舌。”
“別擺出一副身不由己的樣子。”方遠仁忍無可忍，轉過頭厭惡道：“在其位謀其職，你想的不過是如何以別人的犧牲來換取自己的名利雙收。這麽多年，若是你真想要解決妖界局面，你早就有方法了，而不是靠著到處打壓掠奪其他門派，用其他門派的滅亡來壯大自己。”
他的視線放到再一次醒過來的痛苦哀嚎的尹舜身上，冷道：“事到如今，你還想著，殺一人，活萬人，用尹舜的血肉換你大義滅親心系蒼生的美名。無德，無才，無能。”
柳雲濤楞住了，很快，他就憤然而起，抓著自己的胸前的衣袍，像是要剖心自證，他嘶喊著：“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一輩子都為了萬劍門，一顆心都放在了萬劍門身上——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回應他的，只有妖塔被重新封起的入口。轟然聲響中，顧星洄收回靈力，封死了進入妖塔的大門。
“他有機會出來嗎？”
顧星洄微微搖頭，回應著：“不會，除我和你外，無人能開啟這道門。”
外頭秋風正盛，旭日高照。
無數聽到風聲的萬劍門弟子們聚集在門口，或惶恐或期待地仰望著顧星洄。
他們早在各種謠傳消息中聽說了萬劍門從此要淪為星雲派附庸的消息，承受力差的，直接兩眼一黑，倒地不起，更多的，則是嗚嗚咽咽了一頓，就開始盤算著到底是要離開萬劍門，還是幹脆直接加入星雲派。
照夜在弟子們的驚叫聲中出鞘，化作無數把劍氣懸在不斷竊竊私語的弟子們的頭頂上，逼得他們一個個垂頭跪下，目光壓在地上。
顧星洄站在方遠仁身邊，負手而立，話語擲地有聲：“萬劍門門主柳雲濤以一己私欲，數十年來掠奪各派靈根弟子以鎮壓妖塔，有違良性；更為了獨攬大權，欺壓無數宗族，導致無數宗門傾覆潰敗，修道弟子們流離失所。”
底下的弟子們一片嘩然，滿臉都是不可置信。
“原宗門之錯，本應所有人共同承擔。考慮各位修行不易，未參與此事，故留一命。”
“從今日起，萬劍門除名消派，成星雲派附庸門派，為期百年。違抗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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